昨晚我又梦见母亲了

   昨晚又梦见母亲了。自从去年母亲去世后，我已经记不清在梦中见过几次母亲，但这一次却是记忆最清晰的一次：母亲躺在软绵绵的席梦思上，悠然自得地美美睡着。我轻轻走到她的床前，问道："妈妈，一年多来您过得还好吗？"她说："很好，天天睡到很晚才起床。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我问："您平时都跟谁在一起呢？"她说："天天跟你外婆外公在一起，能回到父母身边真好！"梦醒，梦境依然历历在目，我的心情格外轻松，同时，心里也一阵阵地隐痛，一阵阵地愧疚。母亲活了６９岁，她是在癌症的折磨中痛苦地离去的。父亲去世后，母亲总是说肝区疼痛，我们兄弟带她到医院检查时发现已经是肝癌晚期。我们向她隐瞒了病情，劝她到医院治疗，安慰她没什么大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们多么希望在母亲身上能出现奇迹啊！因为我相信善良、慈爱的母亲一辈子吃苦耐劳，理应得到回报，理应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但上帝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她召去，不管我怎样千呼万唤、悲痛欲绝，她已经再也听不到了！昨晚的梦境是否就是母亲有意托梦于我，叫我不用担心，她在天堂过得很好呢？

   父母生育了我们兄弟五人，我是长子。传统的多子多福没有在他们身上体现，而现实的状况是多子多累。小时候我就清楚地记得，母亲是一个非常勤劳善良的人，尽管她的泼辣能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但由于那时的环境和孩子多，我们家的生活过得很艰难。特别是到了三荒四月，家里经常断粮，我只能带着弟弟到山上挖野菜、摘草仔充饥。周末，我跟着母亲去砍柴割草；年前，我跟着母亲挑柴到街上卖。过年的压岁钱就靠自己一担柴卖的三两角钱了，母亲卖柴的钱要过年给我们兄弟买衣服和交来年的学费。父亲身体不好，因为胃开过刀，干不了重活，只能给生产队放牛，所有的重体力活都压到了母亲的身上。记得有一次我跟母亲去割草，我挑了一点点，在回家的路上累了便赖着不走，母亲劝了几句我还是不动，她只好将我挑的草也放在自己的担上一起挑回家。我乖乖地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想，母亲真能干，母亲太辛苦了，我长大后一定要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还有一次，我跟母亲去砍柴，茂密的森林里静悄悄的，突然，一阵好似老虎的叫声传来，吓得母亲赶紧把我拉到身后，而我却站到母亲面前挡着她："妈妈，您别怕，我会保护您的。"这时，山上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三四个同村的大哥、大叔从不远处朝我们走来。母亲生气地责怪他们："你们怎能开这样的玩笑，吓死我们啦！"一个叫维哥的人过来拍着我的头说："阿德，你真了不起，像个男子汉。"

   我没有姐妹，因此我们五兄弟便又当儿子又当女儿，我们跟着母亲插秧、收割、砍柴、割草，减轻了她不少负担。但我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常常惹母亲生气。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然后催我们起床读书，星期天就催我们起来劳动。当我们起床时，她已挑满了一缸水，煲好了一锅粥等着我们，吃饱后便带着我们下田干活。如果我们赖着不想起床，她便要大骂了，或者把被子掀开，让我们睡不了，不起来也不行。干农活是我们小时候的必修课，我们也样样能干。但我从不喜欢跟着母亲很晚收工，只要听到远处化工厂下班的钟声，我也就按时"下班"，弟弟也跟着我"下班"，常常把母亲气得大发雷霆，但又拿我们无可奈何。母亲总是教育我："我们农村人怎能跟工人比呢？人家有工资领，当然能准时上下班，而我们是要靠自己做才有饭吃，不勤劳刻苦行吗？"我尽管没有完全听母亲的，但我却记住了母亲的话，"我们要靠自己做才有饭吃"。因此，我从小就有很强的独立能力，我深深明白要想改变命运，要想在社会上有所作为，只有靠自己发愤图强、自强不息地奋斗，而不能妄自菲薄、怨天忧人。母亲一辈子虽然没能过上好的生活，但在那个年代，能供我们兄弟五人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勤劳善良的母亲，便没有我们兄弟的今天。

   母亲一辈子为孩子操心，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每天吃饭，母亲总是看着我们狼吞虎咽，自己则慢吞吞地吃，看见我们吃饱了，她才把剩菜剩饭一扫而光。母亲很瘦弱，经常腰酸背痛，这是明显的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造成的。我出来工作以后，周末仍常常回家帮忙。后来我调到市区工作，曾叫她帮我带小孩，希望她不再受田间劳作之苦，但住了不到一个月她就坐立不安了。她总对我说："你是长子，你有自立能力，我不操心。但家里还有几个弟弟没结婚，我怎能放心得下？"我只好让她回去，再请保姆带小孩。我理解母亲，难道她就不想过几天舒服的日子吗？她是因为还有责任没完成，只要还有孩子没成家立业，她就不能安心过舒坦的日子。是的，责任！母亲一辈子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肩上的那份责任吗？从母亲身上，我体会到了什么叫责任。一个为人父母、为人师表的人，甚至任何一个应该承担责任的公民都没有任何逃避责任的理由和借口，都应该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否则，便愧为父母，愧为师长，甚至愧对人类。

   因为沉重的家庭负担，父亲和母亲起早贪黑做豆腐卖。母亲手艺好，豆腐煎得又黄又软，很受顾客欢迎，因此生意不错。我回家时到街上找母亲，看到母亲在街边与其他大婶一边做生意一边聊天，母亲看见我回来了兴高采烈，颇为得意地向她们介绍："这就是我的大儿子，在市里工作。"我热情地与她们打招呼，但心里却隐隐作痛，觉得对不起母亲。我在心里无数次地对她说："妈妈，儿子不孝，您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这么劳苦。"每次回家，母亲总是非常高兴，忙前忙后，叫我带上一包她做的豆腐，或到田头摘一把她种的青菜让我带上，尽管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但却是母亲的一片心意啊！当我将每月的伙食费交给她时，她总是说："你们在外面也不宽裕，不用为我们操心，我和你爸还能自食其力。"母亲的爱心，就是通过一辈子默默的、无私的付出和这种点点滴滴的关爱来表达的。每次见到母亲，我的脑中便会浮现出一首古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多么希望在父母晚年的时候能好好报答他们啊！可是，当我真正有能力报答他们时，他们却离我而去了。如果说人生注定会有许多遗憾的话，那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好好地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记得去年一位老朋友为母亲祝寿，在写祝寿词时，我的眼睛总是含满了泪水，眼前总是浮现母亲的脸容，在致祝寿词时，我的喉咙哽咽，真想痛哭一场。"子欲孝而亲不在"，这是何等撕心裂肺的巨痛啊！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像老黄牛一样不知疲倦地劳作，直到最小的弟弟结婚生子，她带了几年孙儿，这也是她一辈子过得最舒心最愉快的日子。但好景不长，爸爸身体不好要她照顾。爸爸去世后，母亲接着一病不起，最后在痛苦的折磨中离开了我们……

   至今，我仍在梦里常常见到父母。特别是见到母亲过得很快活，对我也是一种安慰。如果真的有天堂，我相信在人间受了一辈子苦的母亲，一定会得到上帝的关照，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很幸福……